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腐女凝視推翻父權?|余文馨 @ 苦勞網

文/余文馨

以下的文章,主要是想回應這篇《讀者投書:腐女到底是什麼?BL,讓女孩享受把男人壓在下方、翻轉父權的快感!》討論腐女文化的投書。

這篇文章很正向地認為腐女的閱讀,是能夠透過另類的角度,翻轉既有的性別秩序,成為一個新的、獨特的角度和管道,積極地重新理解社會中的性別。作者以這樣的立場去討論為何「BL」會吸引腐女,BL存在怎樣的元素使得他們非BL不愛,對於男男相愛的凝視抱有一般人無法想像的熱忱。

首先筆者以一位從青少年時期開始接觸BL,對定義自己為腐女的女性而言,認同此篇的正向解讀相當重要。文章肯定了「腐」的吸引力,作者也根據自己過去對腐女的研究(可參考論文《「腐女」的幻想與望/妄想》)在大量調查的觀察下,於該投書中介紹分析腐女的快感。

不過這份投書有諸多疏漏,其中最令人惋惜,在於作者試圖在學術語法和通俗的 文筆中取得平衡,但明顯地失敗了。太多專業的詞彙,使得沒有接觸學術研究的讀者不易閱讀。文中那句「簡單來說」,在不少人的眼裡看來一點都不簡單。再來是一個該投書中令人困惑之處:「要如何證明腐女的快感來自翻轉父權?」

腐女的視角之所以特殊、非主流,正是因為性在台灣社會的壓抑,而腐女們擁抱了閱讀性的差異。 (圖片來源:余文馨提供)
腐女的視角之所以特殊、非主流,正是因為性在台灣社會的壓抑,而腐女們擁抱了閱讀性的差異。 (圖片來源:余文馨提供)

父權是什麼?

詞彙的使用,前提是我們彼此了解使用的意思,這背後代表一個人的意識型態。意識形態可以稱之為價值觀,也就是一個人理解這個世界、生活現象的基礎。

這也是為什麼提到LV,大多數人會理解所指的是法國名牌,而不是誰家貓咪的名字。「父權(patriarchy)」這個詞彙也是一套意識型態,最早出現在人類學中,用來描述由男人統治的政治體系。在二次大戰之後的婦女運動,開始批判父權社會對女性的貶低,要求相等的基本人權。現代許多女性主義者認為「男性優越於女性」這個定律,是需要被檢討和推翻的。每個人都應該受到平等的尊重。

BL翻轉了父權嗎?

回到文章上,讀者只能透過字句理解作者想表達的「父權」是什麼,但幻想「壓倒男性」即是推翻父權了嗎?作者先預設「父權控制了女性的情慾」,因此閱讀BL 快感來自逃脫這層控制,但要如何證明腐女已經逃脫?

在BL這個詞彙出現前,最早在日本使用詞彙是「耽美」、「耽美狼」,代表有著對少年的群體,是由於文學、藝術上的「美」而產生狂熱。

閱讀者的心態與顛覆父權的視角當然有關。可BL不是以「抗爭」、「翻轉」為出發點,而是參考現實世界,轉換成對感情世界、對男性的幻想,BL故事裡也會透過角色的褒貶去迎合現實社會的價值觀。

好比說經典作品中《風與木之詩》的男主角吉爾貝爾,因為長相柔美、舉止放蕩和多人有性關係而遭到歧視,帶有陰柔特質的少年是故事中悲劇的角色。

再者,該位作者認為男男愛營造出平等的性別角色配置,使得腐女喜愛。此觀點筆者無法完全認同。親密關係中的不平等並不只是存在於「性別」的角色上,更多時候 「年齡/經驗」、「社會地位(乞丐、總裁)」、「經濟能力(富二代、窮人)」……等,這些都會形成關係之間的不平等,單論性別相同即為平等太過於薄弱。

舉例來說,像《純情羅曼史》和先前提到的《風與木之詩》,其中的男主角(至少其一)有優勢的經濟位置:比如當紅作家、貴族及上流階級,很少是描寫兩個赤貧的黑人勞工,或在土中耕作的底層農民。文本雖然多元,但就推翻父權還甚早。

腐女之所以為腐女

投書中作者認為腐女等同於直同志,會為同志社群遭受到的不平等發聲。但腐女又是為何成為腐女?無論如何,都並不是基於政治性的考量,也並不每位腐女會因為喜好支持同志。

BL的作品往往與親密關係、性有不同主流腳本的聯想,這使得女性/性少數能 透過分享和交換劇本去挑戰既有的秩序,從而得到一個模糊的距離、「全面性」地參與幻想對象的欲望。這點是相當吸引腐女的,因男同志的存在即目前社會道德的違逆 ,能幻想對於未知的異性有欲望的探索,同時又挑戰著社會對於羞恥、倫理的界線。 腐女在自身是在劇情中沒有直接投射的角色,是道德干預之外的,這樣的位置非常的特殊。

情慾對腐女來說這一詞包含許多面向,可能是對性的欲望,也可能是對美好畫面的浪漫想像,並不特指性慾或情感。但快感產生的來源是因為翻轉父權嗎?筆者認為這仍需探究,不該就此做結。

腐的政治性

回過頭來說,在反駁BL作品具有積極政治性的同時,BL還是具有消極的政治性,消極是指被動或不那麼刻意的意思。許多國家、政權、社會、文化會透過「正常」、「非正常」進行各面向秩序的排列。如此的審查機制也發生在BL作品上,該位作者文章開頭的《上癮》一劇被禁播,就是中共政權以「導正社會風氣」之名,行箝制之實的例子。在省思父權不該無限上綱時,我們該說幻想和欲望沒有政治性嗎? 現代社會所呈現的情況恰好相反。

從文學網站「晉江」的文章也能觀察出,敏感字眼必須在中間打上符號規避搜查,帶有情色的劇情會被「鎖文」處理。撇除「晉江」此網不談,其他文學網的作家還有因創作BL作品被捕入獄。許多創作者想透過公共平台展示自己的構思,但必須受到由國家聯合科技的篩網,去除「非正常」的部份才得以呈現。這些思想規範都是相當政治性的。

所以翻轉了什麼?

不少女性主義者希望能透過論述及行動,來改變現今性別不平等的狀況。因此有人會認為腐女的視角、BL作品的文本是一個另類的管道,可透過個人的轉換產生酷異的閱讀。

但筆者認為腐女的視角之所以特殊、非主流,正是因為性在台灣社會的壓抑,而腐女們擁抱了閱讀性的差異。腐女的「腐」字出自於日本,衍伸有無可救藥的意思,大部分網路的說法是指由「婦女子」一詞衍伸,也是腐女團體自嘲、用諷刺來刻劃自我身份的符號,與酷兒一詞在西方的用法類似。雖然腐群體與其他群體相同,會透過認同和排斥的機制,從中再分不同群體。但是對(男性/角色的)欲望的是被允許,對於性的喜愛和討論甚至被鼓勵的,這使得「腐」這個嗜好帶有情色的意味。

正是這種自由、模糊的凝視和對於性/情感的幻想,使得BL作品有其迷人之處,使得女性可以從被制約的空間釋放出來。而筆者認為這種釋放,是有許多社會因素造成的,背後涵蓋了生活中許多的面向,無法純粹以「父權」的架構來論調。這種討論方法反而將BL作品討論的可能性,限縮在某種框架,文中強制賦予樂觀的政治方向也應該多所保留。

總歸該篇文章有幾處問題:首先,父權並不只是單單作用於性別,還包括其他權力體系。再者對大多數腐女而言,閱讀BL是興趣的一種。此外,閱讀BL與「翻轉父權」的關聯無法成立。

以上不是否認BL作品有翻轉的積極性。筆者想強調的,正是因為BL作品是出於作者們的興趣,非單一政治性的,才有如此繁複的閱讀的可能。BL到底還有多少可能性?希望這個答案是永遠變動,永遠都有不同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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